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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雷斯,你來啦。」
阿麗耶絲笑容滿面地看著他。
阿道夫抱著一大束薰衣草,笑著走近阿麗耶絲的床邊,俯身在她的手背上落下一個吻手禮。
藍眼睛的女孩抬手,在男孩亂蓬蓬的黑髮上揉了兩把,鼓起腮幫子。
「最近怎麼都這麼不常來?」
「最近父親的紡織廠進了一批新的飛梭,忙著處理辭退工人的事呢。身體好點了嗎?」

阿麗耶絲的健康狀況很糟。
前陣子阿麗耶絲終於沒辦法一個人到外頭去了,不過阿道夫還是依然每天跑到山丘下去給她採一大束她最喜歡的薰衣草。
鎮上人都說阿道夫是個好小子,經濟又好,就只是傻了,一天到晚往一個病女孩的家裡跑。
阿道夫忘不了,當阿麗耶絲看見滿山滿谷的薰衣草時,她藍眼睛裡的閃耀。
「和葛雷斯的眼睛顏色一樣呢!」
「是呀,這是薰衣草哦。」
阿道夫看著阿麗耶絲跑向滿山遍野的花田,淡淡的笑了。
「葛雷斯!快來啊!」
「哦!」
阿道夫也跑下了小山丘,穩穩地接住了撲過來的阿麗耶絲。

葛雷斯是阿道夫的哥哥,死在一次海上的意外。
那年阿麗耶絲到阿道夫家作客,正好聽見訃聞。
阿道夫一直都很喜歡阿麗耶絲。
阿道夫也一直都知道阿麗耶絲一直都很喜歡葛雷斯。
於是他安撫了阿麗耶絲,從此成為葛雷斯。
阿道夫放棄了一直很喜歡的文學,學著葛雷斯拼命學商,學著葛雷斯貼心,學著葛雷斯剛毅果斷。
他聽見家族說,那個只會看書的蠢小子,總算長進了。
阿道夫終究活成了葛雷斯的影子,只要閉上眼睛,沒有人可以分出他和葛雷斯的差別。他當上了紡織廠的副廠長,卻還是每天給阿麗耶絲家送上一束薰衣草。
「你這麼做有什麼意義呢?阿麗耶絲是不行了,你該去找個好女孩吧,別在阿麗耶絲身上浪費時間了。」
阿道夫親吻阿麗耶絲母親的臉頰,露出一個葛雷斯的笑容。
阿麗耶絲的母親搖頭嘆氣,任由阿道夫跑下山坡去了。

「你到底要什麼?你到底在找什麼?」
「你到底想要取代什麼?」
渾身濕淋淋的葛雷斯扼住阿道夫的脖子,阿道夫已經無法思考。
「你不是我!你永遠都不會是我!」
好痛、好痛,好痛啊。
阿道夫抓住衣領,氣喘吁吁地醒來。
他從來都不是那個勇敢無畏的成熟葛雷斯。他一直都只是懦夫阿道夫。
好累、好累。
他不想當葛雷斯了,可是家族需要長子,弟弟們需要長兄,阿麗耶絲需要葛雷斯。
他抓亂自己和葛雷斯不同、總是整齊的黑髮,把臉埋到膝蓋之間。
葛雷斯夢中最後一句話針一樣的刺痛他的耳膜。
「你到底想成為誰?」

鎮上來了一個外地人。
外地人說可以改變一個人的瞳色。

木門咿呀,腳步聲響。
阿麗耶絲抬起頭,揚起嘴角。
「葛雷斯,你來了……?」
抱著花的少年抓抓亂翹的黑髮,溫柔地彎起薰衣草色的眼睛。
「阿麗耶絲。」
「你是誰?你不是阿道夫。」
「阿道夫?怎麼了嗎?」
「葛雷斯、」阿麗耶絲抓緊床單,抬頭時,大顆大顆的淚珠順著執拗的顫抖笑容滾下。「早就死了。來的人一直一直都是阿道夫對吧。」
「……」
「可是,站在我面前的人是誰?」
少年沉默半晌,遞出花束。
「在妳眼裡我是誰,妳想我代替誰,我就是誰。」
阿麗耶絲搖搖頭。
「可我不要一個魁儡。」

後來,阿麗耶絲再也沒讓阿道夫來拜訪,直到她的訃聞送到了。
薰衣草顏色雙眼的完美少年笑了,笑得全身顫抖,笑都笑出了眼淚,笑得眼裡的染料都被沖走,露出燦爛的金色。
完美少年笑得紅了眼眶。
「出了謬誤的,原來是我啊。」

枯瘦指尖若有似無的點了點圓潤木魚。
破舊廟門被風吹的咿呀作響,東方似有似無的染上縞色。
泛黃經書被風吹開,啪啦啪啦的翻過好幾頁,卻恰恰停在貪嗔癡三字。
白眉白髯被曙光染成茶白,一串佰捌念珠應聲而斷。
青燈燭火漸弱,最後小去,滅了。
老僧自破蒲團起身,聲音依舊硬朗。
「座上見到了發狂的狼,不忍她被恩仇蒙蔽雙眼,便為她打去一世執念,收為座下侍燈。」
「狼千百次點燈後,問:為何不讓她剃度?而座上總回:時候未到。」
「其實和時機相比,倒不如自己去經歷一次,是吧?」
「一世一嘆,八萬三千九百九十九次嘆息和五世遊歷──夠了嗎?狼。」
老僧聽見門口傳來第八萬四千次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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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養路癡 銀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